十万假药卖全国，无人敢言拼多多
声明：这是同名视频的文案，发出来没多久就接到了拼多多方面的投诉，罪状有两个：1、报道不实。2、刻意集纳我司负面舆情。我会把涉及的新闻报道全部附在后面，诸君可逐字核实我是否有不实之处。本文讨论的是一个企业的社会责任问题，不敢也不愿针对拼多多，为了避免麻烦，除了直接引文之外，我还可以未提拼多多的名字。涉及的几篇暗访报道，都是我熟识的记者，我相信他们的职业操守和调查能力，不会做虚假报道，所以大胆引用。况且，报道中时间、地点、人物都有，还有视频为证。而且，虽然我并未刻意缉纳，但我也并不认为，缉纳贵司负面舆情，本身就有罪。以下为原文：12018年，我的前同事去了福建泉州罗溪镇暗访，那里有很多人在卖一种没有生产日期也没有生产厂家的三无散装纸尿裤，他们从厂家不要的垃圾里分拣出纸尿裤在电商平台PDD上出售，每个月销量巨大。网店“舒适天使”的运营者自己就说，这些劣质的货在线下是不准卖的，但散装纸尿裤在网上就可以卖。他们旺季一个月要卖超过120万片。卖家们并不讳言这些垃圾纸尿裤的质量，他们自己也说这些是“垃圾”，卫生不合格。但这样的垃圾，销量非常大，大到不可想象。一个老板说：他们前期先卖质量好的，等评价上来之后，就把这些“垃圾货”全部扫出去。网店下架了，他们就换个名再开一家。在PDD上销售这种三无劣质产品，已然形成了完整的套路。后来，视频在微博上发布了，标题是：实拍拼多多热卖纸尿裤黑工厂：废品垃圾货回收再包装，现场蝇虫乱飞。 暗访报道截图暗访的同事致电PDD客服问这些三无纸尿裤能卖吗？客服的回复是，你自己问卖家，让他们提供生产厂家。这是我听到过的最冰冷的回复。河北医科大学第二医院儿科主任医师王新良曾经在网上回复过劣质纸尿裤的危害：1、劣质纸尿裤材质差，透气性差，吸水性不好，易导致宝宝红屁股，甚至还有可能造成皮肤溃烂，严重的话可能会影响到宝宝成人后的生育功能。 2、这些纸尿裤大多细菌超标，经常使用这类纸尿裤，皮肤和生殖器会出现感染。 这样的危害针对的是本应受到保护的婴儿。平台并非不知道这些危害，因为在暗访视频发布之后，PDD第一时间下架了这个品类。你现在再去搜索散装纸尿裤，已经搜不出任何商品了。在那次暗访中，无良卖家的一句话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里：拼多多完全知道我们有多差，但不愿意淘汰我们。2三年之后，我的另一个前同事去江苏沭阳调查“假苗木”。这些“假苗木”的销售平台，主要就是PDD。 报道截图在这些黑心商家中，以次充好已经算是有良心的了。很多商家是拿李鬼冒充李逵。用户买的是月季，开花后却发现是蔷薇；种下的樱桃树，居然结出了李子；明明买的是花，收到的其实是草。这个行业有些公开的秘密，比如有些苗木可以冒充很多种植物，被称为“万能充”。比如海棠，它可以冒充苹果树卖，还可以当桃树卖，只要是果树都可以冒充。但海棠的价格远低于它冒充的树苗。野蔷薇也非常便宜，每棵只要几毛钱，但它可以冒充月季、百香果等树苗。更无良的商家会ps出一些假照片，随便起个名就卖。种球类的花，他们会把花箭剪掉再发货，这样就只长叶子不长花，买家很难维权。卖种子的干脆就把种子炒熟之后再发货，这样就长不出东西了，也发现不了这是假货。 假苗木报道配图买家向记者抱怨：这些假苗卖家的可恨之处在于，不仅骗了钱，还让买家赔上了许多心血，养了几个月才发现上当。但这就是黑心商家精心计算的结果，因为假苗木没法当场验证真假，等到开花结果发现被骗的时候，平台规定的维权期限早就过了，卖家早已关店另开新店。这也是他们精心设计过的，巧妙地利用了平台的规则，和劣质纸尿裤一样。无良商家们熟稔平台“罚酒三杯”式的处罚，他们甚至会同时经营七八家网店，查封一家就再换一家。 视频报道截图一个商家说，他们也知道这个玩法很难长久，但注册网店的资金门槛很低，押金只要一两千块钱。既然卖假，押金都不准备要。而且，他们还花大量的钱在平台做推广。由于假苗利润高，无良商家反而比有良商家更舍得花钱推广。这也就意味着，你搜索出来靠前的，无良商家不在少数。学过经济学的朋友肯定知道这是什么原理，这叫：劣币驱逐良币。于平台而言，无良商家显然比有良商家更可爱，因为他们能带给平台更大的收益。至于消费者利益是否受损，谁关心呢？3但有些无良，事关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是需要被关心的。今年的315，在淀粉肠、梅菜扣肉的热点之下，我那位调查假苗木的前同事，又发了一篇假中药的报道。这次，他去的是中国药都——安徽亳州。每公斤20元的扁豆，煮熟后染色冒充一公斤800多元的中药材酸枣仁；每公斤几十元的独活，使用硫磺熏蒸后，摇身一变成了“特级野生当归片”；更恶劣的是，还有无良卖家从药厂回收已经没有药效的药渣，烘干后二次包装成正常药材销售。 左侧为扁豆染色而成的假酸枣仁，表皮褶皱，右侧为正品酸枣仁，呈扁圆形，表皮较光滑。两者差异很难分辨。这些劣质或者根本没有药用价值的东西，通过PDD销售到全国各地。卖假药的网店，有的销售量高达几十万件。卖假当归的网店，甚至以15.7万件排在“当归畅销榜”第一。无良商家自己就说，由于独活本身的颜色有些灰暗，为了使独活在颜色上更接近当归，他们在加工独活的时候会使用硫磺熏蒸，“能让颜色更鲜亮一些，更像当归，这都是专门为电商加工的。”后来，记者把“假当归”送去检测，二氧化硫残留量大大超过国家标准。也就是说，这些假当归不但不能治病，还能致病。北京市中医药管理局药剂质控中心主任郭桂明在接受采访时说，服用假中药的危害较大，服用了不同品种的假药，会有不同的副作用。 视频报道截图 视频报道截图 视频报道截图相比于假苗木，假中药显然更为恶劣。买到假苗木，我们无非是浪费了时间和金钱。但买到假中药，很有可能会直接损害我们的健康。这些假中药畅销的原因和假苗木差不多，无良商家利润更高也更舍得花钱推广，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们更加便宜，所以能更受到平台青睐。而选择买这种便宜中药的人，大多是身患疾病的穷人。也就是说，卖假药的坑害的是这个社会最弱势的群体，他们的维权能力本身就非常有限。剪辑看到这里，质问我：“这不是针对PDD？怎么不调查一下其他平台呢？”我把剪辑的质问转给了我的前同事：难道别的平台就一点问题都没有吗？我前同事给了一个小沈阳式的回复：这个真没有。起码在他调查的过程中，并没有发现其他平台有类似的情况。那些无良商家非常自觉、整齐划一地选择了PDD，我想这不可能是这些无良商家故意针对PDD，更可能的可能是，PDD对售假者更友好，容忍度更高。4我给剪辑讲了魏则西的故事。他曾经是西安电子科技大学计算机专业的一名学生，品学兼优。 魏则西（来自其知乎）2014年，他被检查出了“滑膜肉瘤”，这是一种软组织肿瘤，当时已经是中晚期，死亡率极高。但他坚强、乐观，充满着与病魔抗争的激情。在他的专业上，他还有远大的梦想，没有实现。在病床上，他读《论语》，读王明阳，“要培养出正视一切灾厄的伟大心灵”。但生命的希望一次次燃起，又一次次破灭。他通过百度搜索到了排名领先的北京一家医院，4次前往这里进行生物免疫疗法，这个疗法曾像“救命稻草”一样被魏则西和父母紧紧攥在手中。先进的技术总是昂贵的，在这里，他们花光了家里的积蓄，又跟亲戚朋友借钱。但花费了20多万，这个疗法并不能治好他的病。2016年2月26日，他在知乎上回答了一个问题：“人性最大的恶是什么”。他把自己求医的过程和盘托出。他说：“希望他的回答能让受骗的人少一些。”一个多月后，魏则西去世。魏则西的死，捅破了百度医疗竞价排名、莆田系承包科室、医疗监管漏洞等一系列乱象的窗户纸。人们惊讶地发现，他去就医的那个科室是莆田系承包的，百度搜出来的医院是竞价排名过的，它的排名只说明了谁花的钱更多，而不是谁的医疗水平更高。而医生宣传的所谓的和斯坦福大学合作的领先技术被斯坦福大学公开辟谣。那个技术，也不是什么领先技术，在国外因为疗效不明显早已被慢慢淘汰。人们在愤怒和恐惧中追问：是不是什么钱都可以挣？我们每个人是否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个魏则西呢？百度的创始人李彦宏也被迫在沸腾的舆论中反思，他承认：“因为从管理层到员工对短期KPI的追逐，我们的价值观被挤压变形了，业绩增长凌驾于用户体验，简单经营替代了简单可依赖，我们与用户渐行渐远，我们与创业初期坚守的使命和价值观渐行渐远。如果失去了用户的支持，失去了对价值观的坚守，百度离破产就真的只有30天！”魏则西的家属曾经试图通过法律手段追究百度的责任，但后来不了了之。从法律上看，魏则西之死跟百度没有关系，甚至跟医院也没有关系，因为他是死于癌症。但这个乐观、坚强的年轻人之死，跟谁有关系呢？百度通过竞价排名从莆田系医院那里挣得盆满钵满，医院靠那个昂贵但落后的技术榨干了魏则西一家最后一个铜板，他们都是获益方，但不必承担任何责任。这似乎不公平，但这就是现实。魏则西之死，拷问的不仅仅是我们的法律制度、医疗制度，它真正拷问的，其实是我们这个社会共同的底线：一个社会可以达尔文主义和功利主义到什么程度？一个企业只要不违法，就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只管挣钱吗？一个企业应不应该考虑良心、道德和价值观，应不应该考虑它做的事儿对这个社会造成的影响到底是正向还是负向的？我相信你们都有答案，可以写在评论或者弹幕里。5对于我的疑惑，我们曾经听到亲耳过百度的答案，PDD似乎也正在给出答案。在2018年，我的前同事调查劣质纸尿裤的时候，他们还敢于在视频中直言不讳地点出平台的名字，但等到三年之后，假苗木的稿子里，就只有某电商平台了。今年的假中药，依然如此。PDD的名字，总是隐身于负面新闻之外。所以，它不必再像6年前那样，发声明整改、下架。所以，即使那些勇敢的记者去调查了、报道了，除了提及名字的那几家店铺遭到处罚之外，其他的人，依然如故。当然，我也必须向你们道歉，请原谅我的怯懦，我也不敢说出那个强大到我无力抗衡的名字，即使你们早已知道我说的是谁。甚至是否要发布这样一条片子，我都反复纠结。因为我知道，这是一条注定会被限流、被投诉甚至会被删除的视频。剪辑找了各种理由拒绝剪这条片子，她自己还有去大厂的梦想，她怕自己剪了这条视频，会被PDD认为是我的同谋，影响她未来在大厂从事公关工作。当然，她本身也并不完全认同我稿子里的观点。我不知道该怎么劝说她。 媒体报道截图我只知道，有个小姑娘，和剪辑一样怀着大厂梦，一毕业就兴高采烈地入职了PDD，干了八个月就离职了。在这八个月里，她挣了7万6。离职的时候，PDD对她启动了竞业限制，期限是9个月，给了竞业补偿1.4万。后来，她被索赔26万。给PDD没日没夜地干了八个月，她还要倒找给公司17万。另一个97年的应届生，他在微博上说自己2022年入职了PDD，干了一年身体扛不住申请离职，被启动竞业协议。离职后，PDD派人到新公司进行偷拍取证，并以此进行劳动仲裁，索赔近44万。 当事人微博截图在社交媒体上，你可以搜到很多被PDD索赔的年轻人，濒临绝望。他们频频发声，但没有媒体敢于声援，因为财大气粗的PDD，是众多媒体、流量平台的超级大客户。最后，只有坚持新闻专业主义，严格遵从采编、广告分离的财新，发了一篇报道，点名批评PDD滥用竞业协议。根据财新的报道，几乎所有员工都会在入职后被要求签署竞业限制协议相关条款。而且，竞业限制的范围几乎涵盖了所有稍微有点名的互联网公司。报道的原话说：根据这一协议，从拼多多离职的员工几乎很难在中国，甚至东南亚的任何稍微有品牌的互联网公司任职。但原本，竞业协议是自卫性质的法律武器，是指用人单位禁止知悉商业秘密的劳动者，在一定期限内到与单位有竞争关系的其他单位从事同类产品及业务、或者自己从事与原单位有竞争关系的生产经营活动。但强大的PDD，用这样的法律武器对那些初入职场的弱势群体发起了无差别的攻击。自魏则西之后，我对某度再也没有一点尊敬。一个把商业利益置于人的生命之上的企业，没有办法赢得我的好感。我对PDD失去好感是因为它的官方知乎号在自家员工猝死之后发了这样一段话：你们看看底层的人民，哪一个不是用命换钱，我一直不以为是资本的问题，而是这个社会的问题，这是一个用命拼的时代，你可以选择安逸的日子，但你就要选择安逸带来的后果，人是可以控制自己的努力的，我们都可以。一开始PDD说这是谣言，后来被知乎官方下场打脸。 知乎截图我没有办法尊重一家在自己的员工猝死之后如此说风凉话的企业，何况，它还撒谎。我问剪辑，看完这些你还想去PDD吗？她反问我：“我一个打工人为啥要关心企业的价值观呢？价值观有用吗？你打工人家发你工资就行了，你关心人家的价值观干啥？价值观多少钱一斤？”对于企业而言，价值观真的不重要吗？我不知道，我希望你们能告诉我。本文中所涉及报道如下：1、2018年9月15日，梨视频发布暗访报道：【#实拍拼多多热卖纸尿裤黑工厂#：废品垃圾货回收再包装，现场蝇虫乱飞】本视频纸尿裤部分均来自于此报道。后拼多多公开回应并下架，有红星新闻等媒体报道为证。https://weibo.com/6004281123/4284445596604459https://www.toutiao.com/article/6601740283568718343/?channel=&source=search_tab2、2021年4月19日，《新京报》发布新闻：调查丨网店售卖假苗木生意：P出自创“新品种”，野蔷薇苗当月季、百香果卖。并在微博等平台发布视频，视频中可清晰看到拼多多平台的页面。https://www.toutiao.com/article/6952666710352593438/?channel=&source=search_tabhttps://weibo.com/tv/show/1034:4627614829314109?from=old_pc_videoshow3、2024年3月15日，《新京报》刊发文字报道《中药材网购乱象调查：扁豆染色冒充酸枣仁，回收药渣当药材》，并发布相关视频。视频中可清晰看到拼多多平台。https://m.bjnews.com.cn/detail/1710460402168853.html4、2024年2月23日，财新发布特稿《工作8个月被竞业索赔26万 拼多多是否滥用竞业协议？》，详述了拼多多竞业协议的问题。关于拼多多公司竞业协议之事，涉事者也在微博上详细说明并提供了书面证据，包括竞业协议本身。https://www.caixin.com/2024-02-23/102168858.htmlhttps://weibo.com/7899006361/5006744942283164https://weibo.com/5746261011/4999176572375901本视频中涉及的所有事实均有正规媒体的报道，本人亦向报道的记者进行了核实并确认。还是希望我们的企业多把心思放在平台治理、打击假货方面，而不是在舆论控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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